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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从塞萨尔处理妥当冈萨雷斯的事务,到他带着大量军需物资向古拉尔要塞行军,已经过去了十来天之久。现如今,他们身处要塞所在的克里昂行省中途。他预计在控制古拉尔要塞后就对要塞做修缮和改建,同时,也要考察沿途中所有城镇,先打通一条可靠的物资运输线路再说。

  他们骑马朝村落废墟的方向前进,将营地的帐篷甩在身后。塞萨尔经过一个个正在保养火枪的雇佣兵队伍,心不在焉地环顾周遭,朝各个刚拿了薪水的下级军官挥手。清晨的营地仍然半睡半醒,就像个纵横交错的丛林,时不时,还能看到仍然亮着的篝火堆。

  同随军营地相比,这儿至少有点军营的样子,有正规的军械,有起码的斗志,有能提供稍许防护的盔甲,哪怕很多只是厚皮革甲,不过,还是能看到一些酗酒的士兵和在随军营地过了一整夜的蠢货。拿够了薪水的军官很乐意给他们一些惩罚,让他们知道什么叫佣金加持下的纪律。这是塞萨尔和阿尔蒂尼雅商讨出的要求,拿够了钱,就该遵守雇主的军法要求,违规者一律要以严酷的军法处置,告诫其他所有人。

  对于很多习惯了无法无天的雇佣军兵痞,不靠严酷的军法和愿意效劳的军官,根本不可能整顿得了。屡教不改的,他宁可找棵树把他们挂上去绞死,让行军队伍从尸体下面经过,也不想等事发再收拾烂摊子。

  当然了,之所以有士兵会在随军营地过一整夜,自然是因为随军营地是座城镇,而非军营。营地里有夜里拥挤在河边的洗衣妇,有兜售各种物件的小商贩,有令人怀疑的乡野行医,有做军械维护的铁匠,有出卖苦力的搬运工,还有成群结队闹闹哄哄的雇佣兵的小孩,以及某些雇佣兵边行军边带着的年轻或不年轻的妻子。

  一部分雇佣兵的妻子若是姿色不错,就会招揽过夜的客人赚点钱,而这正是很多雇佣兵过夜过到忘记归队的缘由。他们的丈夫总是比其他雇佣兵同僚过的更滋润,但不如拿着农具抱团结伙的妓女团体过的滋润。

  严苛的军法管得了行军队伍,但对随军队伍的控制力度有限。他们毕竟不是参战者,是为军队提供各种服务的流动城镇。

  在世俗以外,最让塞萨尔瞩目的还是各路教派的小教士,这些教派在城镇里通常各有各的据点,难得一见,到了军队的随军营地里,他们顿时显出了各自的能耐。有的在那唱圣歌,有的在那点香烛,有的在那向妓女讨要捐款提供神佑的玫瑰香精,有的在那高声宣传自己的圣油可以助长鱼水之欢的威风。大部分随军小教士看着和商贩没什么区别,只是他们不需要特许状就能在随军队伍讨生活而已。

  很多小教士忙着兜售自称神佑的货物,看着连传教都不乐意去做。

  他们逐渐离开营地,骑马穿过光秃秃的石头小径,绕过一株几十米高的佝偻老树,踏过地上稀疏的灌木丛,往村庄的方向越走越远。太阳苍白暗淡,正挂在东边尽头的山顶处,好似一个迟暮的老人拄着拐杖缓缓挪动。克里昂大部分区域都和冈萨雷斯一样干燥,可供耕种的土地有限,好在矿产丰富,围绕采集露天矿物和石材筑起了不少地方村镇。

  那些小妖精拟态成的老鹰再次飞落他手背时,塞萨尔意识到他们接近了村庄。他示意队伍提高戒备,过了好一阵,他们找到了第一具死尸——只有一张干瘪的人皮悬挂在一株老歪脖子树上,看着像是面苍白蜷曲的旗帜。

  他把拟态老鹰放到肩头,带着队伍继续往前,直至接近死尸才命人将其取下。确实只有一张人皮,内里去除的很干净,不见任何肌肉和血浆残余,倘若这是场狩猎,那么,掠食者的进食方式一定很讲究。

  “你怎么看?”塞萨尔问阿尔蒂尼雅。

  “我想既然有会袭击聚居地的野兽人南下,古拉尔要塞就很成问题了。”她说了塞萨尔也没第一时间关注到的问题,“要么要塞那点可怜的守军已经被屠杀干净了,要么就是要塞的守军无视了野兽人群落,就这么放任它们带着掠食的血肉南下过境没做任何干涉。前者,我们需要考虑夺回要塞,后者……我们也许得考虑实施奥利丹的军法。”

  这家伙不愧是在军事学院接受的教育,考虑事情的方向都和他不一样。

  他们继续前进,又是一连串随风飘舞的蜷曲人皮,由于狩猎毫无残留,附近连食尸的秃鹫和乌鸦都看不到。塞萨尔抬头眺望,视线扫过巨树上十七张男女老少各不相同的人皮,均为一丝不挂,毛发也未曾剥离,内里空无一物,在苍白的太阳下竟然透着背后的光。

  “您觉得这意味着什么,先生?”阿尔蒂尼雅问他。

  “要么就是在祭神,要么就是像很多野兽一样划出自己狩猎的领地,恐吓其它接近过来的人和兽类。祭神的话,我对崇拜阿纳力克的宗教一无所知。但要是划出狩猎的领地,在地图上标记出这些人皮的位置就很重要了。”塞萨尔说。

  皇女点头同意,立刻召唤他们的绘图师过来,让他凭地貌特征在地图上记录这些人皮的位置和数目。

  塞萨尔等了段时间,好一会儿,才等到阿婕赫身披斗篷的虚影在他身前浮现。这家伙哪怕别人看不见她,也从不在人群中现身,好像懒得在有旁人的场所和他对话似的。有旁人在场时,他的发言和私下里的发言呈现出两种态度,她如此行事,多半就是只想听不经任何修饰的那一种。

  “你是白痴嘛?为了这种事情叫我出来。”阿婕赫抱怨说,“这是最常见的野兽人的味道。那些没有族群可言的混种野兽人。”

  “具体如何?”

  “具体?这些东西乱七八糟长着山羊的犄角、野狼的尖牙、老鼠的眼睛、公牛的蹄子、棕熊的爪子,各种随乱混杂的肢体器官和满身的杂色毛皮,除了类人的强壮躯体众筹群四五陆①贰七⑨④〇以外,没有任何族群特征,脖子上具体会是什么野兽的头颅也很随意。智力低下,行为混乱,没有萨满和酋长约束就会不分雌雄胡乱交媾,热衷于互相厮杀和吞吃,发出的话语也都是些胡言乱语的嘶吼和吠叫。不过,把吃剩下的尸体挂在树上确实是它们会干的事情,也许是为了展示勇武吧。”

  “我怎么觉得它们吃人很讲究呢?”塞萨尔问她。

  “有个目的不明的族群领袖在干这事,”阿婕赫说,“它的味道都给混种野兽人刺鼻的气味遮住了,我闻不出来。你不需要提防它们整个族群,拿好火枪,举起矛阵,给你的火炮上好炮弹就能把它们轻易捏碎,唯一的问题就是那个族群领袖。”

  塞萨尔对阿尔蒂尼雅转述了她的看法。皇女思索片刻,用铁甲手套赶走苍蝇,然后转过头来吩咐手下军官,要求他们加强戒备,做好应战准备。

  “混种野兽人确实是帝国最常用的军事奴隶和劳役苦力。”她这才说道,“人们并不希望军事奴隶和服劳役的种族有什么智慧和思维,能用鞭子赶着去干活和厮杀就好。事实上,真要具体到座狼人,我们其实很少在帝国境内见过特征这么明显的野兽人种群。”

  “这么说……”塞萨尔顿了顿,“特征明显的野兽人种群其实长期存在于卡萨尔帝国更北方?它们对混种野兽人的处境也称不上在意?”

  “我只能提供一些学说。”阿尔蒂尼雅说,拍了拍护腿外战裙上的尘埃,“目前最风行的学说认为,出于不明原因,在混种野兽人里大量诞生了蒙受异神阿纳力克青睐的萨满。趁着帝国陷入争端,这些混种野兽人萨满趁机带领它们发起了大规模叛乱。”

  “那些特征明显的野兽人种群呢?”塞萨尔问她。

  “它们似乎既不在乎混种野兽人的处境,也不在乎卡萨尔帝国的奴役,大部分学者认为它们是为了一些更深远的目的存在的。高高在上,不是吗?帝国提防它们提防了许多个世纪,但它们只和帝国发生过一些小规模冲突,两边泾渭分明。”

  “那你以为,究竟是出了什么状况,它们才能毫无阻碍地群聚南下?”

  “我认为北方边境出了问题。”阿尔蒂尼雅轻声叹气说,“就像古拉尔要塞可能会做的选择一样,要么是死伤惨重,要么是放任远去,总之就是要集中全力打内战了。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,那就当作世事大抵如此吧。”

  “世事大抵如此?”塞萨尔看向她。

  “在内部争端面前,那些久远的承诺和期许总是会被放弃……”她说,“就像信念总会在现实中破裂一样。过去我也想让自己相信一些理想化的事情,不过,就像童年记忆一样,它们总是会被越落越远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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