为了强调她严肃的态度,菲尔丝又补充了一句,“我要给你检查身体损伤状况。”她说,“之后的药物配比得按这个来,明白吗?你不许乱动,不要乱叫,也不要嘀嘀咕咕。”
也许她所说不假,也许这只是她作弄自己的幌子,也许两者皆有。不过,这巫医式的草药和动物血混合剂确实很了不起。在塞萨尔过去生活的地方,他不可能享受到类似规格的药物治疗,在这人们过得更加艰难的地方却能得到,实在很匪夷所思。两相对比之下,他理应表达感激,这种小孩式的得意忘形的作弄就该随她去。
“还有什么需要做的吗?”他问道。
“还有,呃,观察你的吞咽和消化情况。”菲尔丝小声说道。仿佛要证实她不怎么自信的说法一样,她下床把旅馆提供的晚餐端了过来。
虽然塞萨尔的手勉强能动,虽然狗子正在旁边对着月亮发呆,陷入人类无法理解的静止,只需叫一声就能过来,但是,她还是坚持要由自己喂。她的手法不怎么好,明显没照顾过别人,拿勺子舀着肉汤吹半天,把汤汁都撇到了他脸上,自己又尝口感和温度尝没了一半多,才把剩下的肉汤喂他嘴里。
很难不怀疑那咸津津的味道有多少来自她的唾液,有多少来自肉汤本身。
努力许久以后,菲尔丝艰难完成了这件事,还抹了把额头的汗,仿佛干了件很重的活一样。完事之后,塞萨尔感到她的手指正沿着他咽喉到腹部往下滑,似乎要观察他吞咽食物时消化器官的蠕动,他在她戳到他胃部时皱起眉,听到自己肚子里一阵咕噜作响。
听到这很有节奏的声响,菲尔丝似乎十分满意。“对,就是这样。”她说。
塞萨尔问她这样究竟是怎样。
“这是我祖先传下来的法子。”菲尔丝抬高声音说,又抬起他的胳膊,放在自己垫着布巾的腿上涂抹药物。“既能让人透支自己,更有效的利用身体,也能在身体透支之后让人恢复得更快。”
塞萨尔琢磨了一下她发言的含义。“那为什么你还是这么病怏怏?你从没有用过吗?”
“这又不是给我用的。”她回说道。
“那给谁用?”他问道,“给你的持剑卫士用?”
“对,我的持剑,呃……”菲尔丝停顿了一会儿,随后用有点低的声音说,“不,只是个法子,没那么多的含义。”
塞萨尔发现她有些沮丧,仿佛有件事她竭力避免去想,最后却无法不意识到。尽管她掩饰得很好,他还是发现了。
“你觉得我不算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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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的持剑卫士吗?”他问道。
菲尔丝下意识握紧了他的胳膊,喃喃道:“我没有这个意思,我只是觉得众筹群④五陆①②⑦⑨四零……”
“因为,”塞萨尔尽量放缓语气,“我没法像白眼那样只跟着柯瑞妮,像白眼一样把一切对外的事情都交给她去办,自己只当一个沉默寡言的卫士,永远只站在她身后?”他顿了顿,“这个说法对吗,菲尔丝?或者我讲的有点太多了?你觉得呢?”
她睁大了眼睛,神情惊慌:“你……你套我话!”
塞萨尔扬起眉毛。“你还什么都没说呢,我怎么就套你话了?”他说着放轻声音,“你忘了你在下城区怎么夜不能寐地描绘城市地形了吗?乍看上去,你是全身心投入到一件很实际的事情上,容不得别人打搅,其实就是为了掩饰不安,勉强自己做些根本不擅长的事。我都已经见过一次了,再见一次,你觉得我还会看不出?”
菲尔丝愣神了好半晌,然后才像是刚清醒过来一样,抱紧了他的胳膊。她情不自禁压低了声音,仿佛怕别人听到似的。“那你能不能不要就这么说出来?我很不习惯……”
“习惯?”塞萨尔反问道,“不擅长表达?还是不敢表达?就因为你在城堡里习惯保持沉默吗?”
“或、或许是吧。”她下意识看向一旁的瓶瓶罐罐。
“为什么不把这些话告诉我呢?”塞萨尔问她。
菲尔丝想伸手去拿她的瓶瓶罐罐,但袖子和衣服都被糨糊似的药物黏在他胳膊上了,怎么扯都扯不开。没法转身去做另一件事掩饰心里的不安,她的嘴角顿时耷拉了下来,视线也开始逡巡,灵魂好像从旅馆飞到了黑暗的城堡地下一样,反正不在这个地方。群;6#999’四:9三&6壹!999
见她不说话,塞萨尔又说:“要是你觉得有些话是你想说的,但却又是不合适的,你只管说给我听就好。”
菲尔丝用受伤的小鹿似的目光看了他一眼。“我只是觉得有些话不能就这样说出来,”她小声说,慢慢把他的胳膊推开,“它们……不合适,就是不合适,不合适的话就不该说出来。”
“不管有些话你觉得能说,还是不能说,你都可以说给我听。因为如果不这样,我们俩就始终隔着段距离了。”塞萨尔加重语气,“难道我们不是已经交出了各自心里最重要的秘密了吗?”
她立刻也加重了语气,“那我要是说,我看见你和那么多大人物随意地交谈,我就心里紧张不安,觉得你会消失不见呢?那我要是说,我只想要你沉默寡言,想要你和谁都不说话,想要你像祖先记录的持剑卫士一样一直跟着我,其它什么事都不做,就陪着我一直到死为止,——我想要你当我一个人的侍卫、爱人甚至是影子呢?”菲尔丝不眨眼地瞪着他。
虽然很想糊弄过去,但他还是被迫承认。“呃,这个不行。”
“我就知道不行。”菲尔丝顿时神色转阴了,好像从阳光下跌入了坟墓中一样。
“你听我说,”塞萨尔放慢语速,“至少你把这话说出来了,那我们就有的讨论了。首先你想,柯瑞妮不是个可以站在前台的人,她本身就是个影子,依附于塞恩伯爵存在。因为没有谁站在前台,白眼这家伙就连影子都当不了,单纯就是个拿剑的仆人了。我说的没错吧?”
“是这样没错。”菲尔丝抿了下嘴,语气里有股强烈的自我厌恶感,“而且我知道你是那个站在前台的人,塞恩和加西亚都说不过你,我却比柯瑞妮还不擅长说话。我本来不想去思考这件事,你却非要我把它从脑子里翻出来。难道我不能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吗?”
可能是因为药物已经干了,塞萨尔顶着床单的黏着缓慢坐起身,感觉像是把自己从粘鼠板上给撕了下来。
他疼得咧了咧嘴。“我不知道这是你们索霍利学派的习俗还是什么,但这个白眼,他是柯瑞妮还年轻的时候在她父母帮助下培养出的忠诚卫士吧?”
“我听说是这样,但也只是听说了。”
“柯瑞妮只是按祖先的习俗弄出个卫士,但他们事实上并不需要彼此。也许他们最初发生过关系,也许也有那么点爱情在内,但后来,柯瑞妮自己四处留情,白眼也玩弄起了那些不幸落到她手里的男人和女人,最终两个人互相猜忌,才落得了如今这个玩笑似的荒唐结局。我想,这故事是很稀罕,但它至少能说明祖先的习俗不总是可靠。”
菲尔丝用奇怪的目光盯着他的眼睛,摇着头:“这不可靠?还有什么可靠?”
“我觉得没有什么一定可靠的东西。”塞萨尔语气一变,“一切都会变质,会褪色。与其寄望于永恒不变的东西,不如把猜忌和掩饰都抛开,在我们独处的时候就做自己,——把其它想法都放下,想说什么就说什么,想做什么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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做什么。”
“没有什么不合适的,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?你就是你的想法?”
“我觉得这是最难得的地方。群6#999四:9三'6壹!999”塞萨尔想了想说,“你想想我们各自特殊的身份,再想想我们迄今为止遇见的所有人,还有其他人能像我们俩这样坦诚公开吗?再没有了。与其寄望于祖先的习俗,为什么不寄望于自己,把在其它地方不敢或不能表达的,在这儿全都表达出来呢?”
菲尔丝起初还是默默地听着,然后目光发生了变化,先是脸颊升起潮红,然后目光迅速变得尖锐,传达出压抑了相当久的恼火。她推着他肌肉麻木的胸口扑了过来,用力吻——更恰当地说是咬在他唇上。他痛得猛吸了口气,脑袋也被撞得往后磕,砸到枕头上。直到她拿犬齿把他下唇都磨得破皮了,她才稍微直起身来。
“我特别想这么咬你,”菲尔丝瞪着他说,“现在我真的咬了,如果以后我忽然压抑不住情绪了,我还想用更激烈的法子。”
“只要你能治好就行。”塞萨尔愣了一下,然后说,“你想拿把剑捅我也没关系。”
听了这话,她又缩了一下。“但这么做,是不是不太对劲?”
“没什么不对劲的吧,大概没有。”塞萨尔耸耸肩说,“你可是法师,为什么把自己放在其他人的条条框框里呢?不管你想试什么不一样的东西,我都会陪你试试。相应的,你也会支持我做一些其他人不能接受的事情,不是吗?”
菲尔丝端详了塞萨尔一会儿,见他不吭声,她的视线越发逼近了,似乎想透过他的眼睛看到底下的灵魂似的。她沾染水珠的皮肤在烛光下亮闪闪的,亚麻色的睫毛缠结在一起,发暗的蓝眼眸比任何时候都聚焦得更专注,仿佛完全感觉不到其他人和其他事物的存在一样。
她坐在床边,往下弯腰,湿漉漉的秀发垂落下来,覆住了他的脸。她裸露的膝盖也夹住了他的手腕,紧紧挟了起来;他的指尖就搭在她充满活力的小腿肚上,稍微一按,娇嫩的皮肤就会往内洼,几滴汗珠在他指尖破碎,令她不自觉地发出一声轻哼。
菲尔丝嘴唇微微蠕动,起初还仅仅咬住他耳垂,接着就往上咬住了他半个耳朵。“你觉得我会把它咬下来吗?”她厮磨着牙齿。
“那我希望你能把它粘回去。”
“你尝起来就是沙土和汗的味道,难闻到家了。而且你一回来就瘫在床上,把整张床都弄得和土坑一样。”
“对不起……”
菲尔丝伸手指戳他的腮帮子,把话音戳了回去。“不要回话,我只是想试着咒骂你,但我老是找不到合适的措辞。”
塞萨尔感觉她唾液分泌得越来越多,把他耳朵层层裹住,浸润得通透,像是泡在闷热的蜜酒里似的,让人意识醺醺然。时不时就从他耳边传来一阵黏腻的唾液分泌声,有时是一阵咝咝的吸气声,有时又是一阵呼呼的呵气声,掺杂着她朦朦胧胧的轻声呢喃。她用牙齿在他耳朵上磨动,舌尖也抵在他耳垂上,像条小蛇一样四处乱窜,搅动他的神智。
他意识有些晕眩,双目也被她湿发覆盖,看不见东西。他想说些什么,想长出一口气,两根灵巧的手指却伸了上来。它们先是轻轻触碰他的下颌,接着像羽毛一样抚过他的脸颊,最后竟然探进了他的嘴。
菲尔丝抓住他的舌头,灵巧的食指尖和拇指尖隔着他舌面相抵,直接把它扯了出来。她纤细的手指滑过他舌头的凹陷,沿着两端饶了一圈,用力揪住,接着像弹小石子一样弹起了他的舌尖。
直到她扯够了,弹够了,把他酸涩的舌头放了回去,嘴也松开了,塞萨尔才缓了口气。
“感觉也不是很尽兴。”菲尔丝抱着膝盖倒在床边,蜷成了一团,“明明以前很想这么做,做完之后却感觉很空虚。”
“你好烦啊。”
“你不也很烦?我上个药喂个汤你都要把我的想法揪出来,我只是揪个舌头而已!快去把你身上的糨糊洗了!”
“好好好,我要去清洗满身的糨糊了,你要睡就先……”
菲尔丝把脸扭了过来,“把我也抱过去。”
塞萨尔扬扬眉毛,不知该说她情绪多变还是根本不会真正的发怒,任何情绪都在她心里呆不长久,只好把她抱起来。他一路听着她的低声咕哝,带着她沾满了绿色糨糊的衣服浸入盛温水的木盆中。
他身上的药物很快就在温水中化开了,水似乎也变得更暖和了,带着股让人身心舒缓的感觉。菲尔丝往他身上一靠,跟着就伸起了懒腰,对天花板舒展手臂,端详起自己在水雾中显得晶莹剔透的指甲来。她的衣服逐渐落下,最终成了飘在水面上的几片薄布,玲珑的身体在水雾中若隐若现。
“你不怕再泡晕过去?”
她立刻把身子转过来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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扶着他的肩膀,咬着他的耳朵,用慵懒的声音轻轻地说:“那就伸手抱住我,吻我,如果我泡晕过去了,你就原路把我抱回去,和我一起睡。”
这声音令他的心脏像是要渗出血来。
塞萨尔抱住她的细腰,把嘴唇贴在她白皙的肩头上,轻吻了吻。菲尔丝抱着他的脖子,用他的脸颊蹭她的脸,用她柔软细腻的梨形的胸口在他胸前摩擦,几乎挤平了。她拿指甲挠他的脊背,用她湿漉漉的嘴唇探寻她最爱咬的耳朵,含住了往里面呼气,令人身体发酥,像是要融化在粘稠的泥泞中一样。
“你是不是要说点什么?”她低声问道。
塞萨尔想了想,努力把自己从她带来的感受中抽出身。“我感觉你很烦闷。”他说。
“你说对了,我现在非常烦闷!”菲尔丝大喊道,差点把他给震聋,“你练剑到底关我什么事?我很久没有描绘我想描绘的法阵了,很久没有用真知了,我真正想干的事情一件都干不了,真正想要的知识和材料一个都拿不到。每天神殿人员都在和诺依恩的财政官搏斗,他们到底要搏斗到什么时候?我在这里待一天,就浪费我的一天生命!这时候还不如住在狗坑的时候!”
“你可以当你在提前体会处处受制的生活。”塞萨尔揉着自己嗡嗡叫的耳朵,“以后这样的日子多了去了,你得习惯,习惯不了,就得忍受。”
菲尔丝把他抱紧了,像个挂在他身上的手镯一样。“令人绝望。”她咕哝着说。
“至少你现在还有得抱怨,也只是焦躁不安,比待在老家伙的城堡里好。”
“老家伙是不是在故意拖延神殿的人,让我们没法跟着出去?”
“有可能。”
“他总不能一直拖延下去。”
“也许老家伙想拖延到那件事发生呢?”塞萨尔抚摸着她光洁的脊背,“等城里足够混乱了,就有很多以往发生不了的事情可以发生了。”
“比如拉你去守城?”菲尔丝问道。
“这……”
“要是你被拉去守城,我就跟你一起去。”她抱得更紧了。
“城头容易出事。”
“我一个人待在旅馆就感觉心里不安,而且想到你可能在守城的时候和什么人产生深刻的感情,我就更心里不安。”
“我敢担保佣兵队长不会上城头,她只是来给神殿打工的。”塞萨尔提醒她。
“我还没指名道姓你就把人选说出来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