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珩瞠目。怒意浮上心头。

   “梁王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?”

   “我与梁王素昧平生,梁王却要这般羞辱于我。”

  

   陆玉淡淡看着他,“快解下来。”

   “你……!简直蛮夷无礼!”

  

   沈珩扎扎实实合上衣襟,“沈氏虽非簪缨高门,却也绝不会任人凌辱。梁王请回吧。沈某只当今日未曾见过梁王。”

  

   陆玉定定看着他,笑了。

  

   可谁也不能点破。

   她来就是想确认他胸口上的印记。

  

   “你不肯的话,本王就亲自来了。你自己来,还是本王来。”

  

   沈珩寒着一张脸,撞开陆玉欲往门边走。陆玉一把抓住他的肩头,“走?”

   “走得掉吗?”

  

   她将他一拽,沈珩踉跄着后退回屏风后。事已至此,她流氓一般行径,沈珩决不能再忍,当即动起手来。

  

   他果然没什么功夫,只会硬拼,力量也不及陆玉,只得威胁她,“你再无礼,我便喊人了,让所有人看清你的真面目。”

  

   “你喊啊,众人来了我便只说是沈公子邀我前来,有信你的,就有信我的。”

  

   两人都不是光脚的,各有身份地位,闹起来谁也不好看。陆玉算准了沈珩不敢喊人,更加逼近了沈珩。

  

   “来人呐,来人……”

  

   陆玉大惊,急急捂住他的嘴,将他逼在墙壁上,“你真喊?”

   “不然呢……”沈珩含糊不清道。

  

   陆玉渐渐松了手。

   也罢,他这样执意不肯屈从,反而是为了遮掩自己,胸口的伤不必亲眼见,也定然在他身上未退不敢示于人。

  

   她退开一步。“今日放过你。”

   “好好想想,什么该说,什么不该说。你是什么身份,我是什么身份。”她意在警告,言下之意,彼此心如明镜。

  

   她走出屏风后,“告辞了。”

   陆玉打开门,棉帘未掀,已经感受到外头的寒风。

  

   “来人呐,快来人……救命……”

   陆玉风一般闪身到沈珩身前,更紧的捂住他的嘴。

  

   “你干什么?!”

   沈珩眼色森然,打开陆玉的手,“你想来便来,想走便走?当我软弱可欺,简直欺人太甚!”他直接抱住陆玉的胳膊,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不让她走。

   “来人……”

   “你别喊……”陆玉焦灼,两人争执起来。

  

   “绾儿,来摁住他!”她不能弄伤沈珩,只能把他的嘴堵住,避免引其他人过来。

   冷绾加入战场,从沈珩后背挟住他两只手臂,陆玉堵他的嘴,谁知他这次铁了心要闹出动静,直接往地上倒。冷绾脚下一滑,“唔……”身体随着沈珩的倒向压向陆玉,“家主……”

   而陆玉承接不住两人的重量又躲不开,“哎哎……别倒……”势头已经收不住,三个人叠在一起,重重压倒了云母屏风。

  

   “呃……”

   “哗啦……”屏风碎裂,支撑屏风的斫木底座也断掉。

  

   陆玉快速翻身,压倒沈珩,手掌捂上他的脸,恶狠狠道,“你喊什么喊……”冷绾也很快爬起来,目光落在沈珩身上,微微困惑。

   沈珩拉扯着陆玉的手呜呜挣扎。

  

   三人皆出了一身汗。有风透进来,将屋里的闷热驱散些。

  

   陆玉心头一凉。缓缓看向门的方向。

  

   江展和一众人挤在门口,呆呆看着屋内的景象。

   “看,我说吧,他当真是禽兽。”

  

   沈珩之父沈亮有些发抖,“施宁,这是在做什么……?”

   陆玉起身,伸手将沈珩扶起来,整理下自己的袖口,谦逊笑一笑,“诸位见笑了。”

   “沈公子欲与我比试身手,不慎打翻了屏风。惊扰各位了。啊,沈使君,屏风的钱王府来赔。”

  

   “无妨,一张屏风而已。不过……”

   “比试……身手?”沈珩入朝也是文官,怎会平白起意,在乎身手之事,沈亮犹疑地问,“施宁,当真如此?”

  

   沈珩起身,前胸后背哪哪都痛,阴沉着脸色,“嗯,是孩儿,自不量力了……”

   事已至此,陆玉也给出台阶了,他再不统一口径真就平白让人看笑话了。

  

   “啊,原来如此……啊,诸位,诸位受惊了,”沈亮面向闻声而来的众人,“小儿与梁王殿下相戏,扰各位雅兴了……”

   “大家去厅堂稍歇吧,稍后会奉上新茶点……”

  

   众人纷纷散去,沈珩临走前瞪了陆玉一眼,陆玉见人走的差不多了,整理了下衣襟也要离开,和还在门口伫立的江展擦肩而过。

   ————

   一日寿宴结束,陆玉携冷绾早早回了王府。

  

   入夜。

   陆玉洗浴没有在房间里,去了王府里的新建成的沐室,沐室中引城中汤泉,可在冬季泡汤舒缓身体。

   洗浴毕陆玉出池,穿好贴身衣衫,步出内间。外间,步夜捧着厚裘等陆玉出来。自从全府人知道步夜的存在后,默认步夜贴身服侍陆玉。说是贴身,也谈不上,在陆玉这里,步夜做的事相对轻松。

  

   步夜将厚裘披在陆玉身上,给她扎好系带,“殿下要不要再穿几件,外头可冷呢。”

   “没事,几步的路,一会到了房间就暖和了。”

   少年似乎又长高了些。身板也没刚入府时那般瘦弱了。她见他穿的也不厚,“怎么不多穿一些,侍官给你过冬的衣裳了吗?”

   “给了,大家对我很好。”

  

   已是深夜,府中人大多歇了,只留几个守夜看门的,在廊上搭了遮风帘,抱着热茶杯打哈欠,陆玉经过渡廊,嘱咐他们,“天冷不必守整夜,没什么事就回去休息吧。”

   “喏。”

  

   步夜提了灯盏在前面给陆玉引路,到了房间一开门,暖意扑面。

   他将灯盏放在案上,将其他几盏灯点亮,取来拭巾,“殿下,要帮你擦头吗?”

  

   陆玉摘下厚裘兜帽,一头湿重的乌黑长发散落及腰,她接过拭巾,绞了绞发尾滴下的水。

   “不必了,你也早些去歇着吧。”

   “嗯,殿下安歇。”

  

   他刚要出门,又折身回来,陆玉正在妆案前擦头。

   她从黄铜镜里看步夜的眼睛,“怎么又回来了?”

   步夜手指竖起来,眨了下眼。

  

   陆玉笑笑。浸过水的眉目格外清润。

   “我知道。”她拉开漆奁。步夜没看清她拿的什么,她动作很快,回身手指一动,“叮……”

   “呃……”梁上之人闪身,跳下房梁避开那一箭。

   锋锐尖簇深深扎进房上横梁。几乎半只箭簇没入梁中。

  

   江展起身,拍了拍身上的灰。“啧,主仆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。”

  

   步夜警惕,挡在陆玉身前,“殿下……”

   “没关系。”陆玉安抚住步夜,“没事,你回去吧。不用告知别人。”

  

   步夜犹疑地在两人间看了看,缓缓退出去。“殿下,若是此人不敬,随时喊我。”

   陆玉微笑点头。

  

   碍事的人离开了,江展上前来,站在陆玉身后,从镜中望着她。

   她身上有澡豆皂角的清香,妆台上发油盒也打开了,馥郁幽幽盈室。

   “真是不要脸,梁王竟然养男宠。”

   “若是传出去,可怎么好?”

  

   陆玉从镜中淡淡瞥了他一眼,“有什么事?”

   “没事不能来找你?”他指尖轻轻抚上她的背,捋起一缕湿发拢在手心里。

  

   “当然不能。安王自重。”

   “那个少年,每日陪你入寝?”他眼神模糊,指尖捻着她的湿发,发上残余的水珠洇湿他的手心。

   陆玉将头发拽出来,用拭巾裹住擦拭。水珠擦尽后,用手指作梳梳开,于漆奁中寻了支梨花样式的木簪挽住。她脖颈间犹有水珠附在皮肤上,莹润发光,顺着后颈滴到后背脊柱,被轻薄衣衫吸收。

  

   他望一眼她的后颈,喉头滚动,“今夜怎么不在房内沐浴,等了你一晚上也未见到你。”

   陆玉瞄他一眼,“下流。”

  

   江展闷闷地笑,“我可不介意你看我沐浴。”

   “你可别忘了,梁阳时你答应我要同我沐浴的。”

  

   梁阳有难时江展发兵救援,当时提的条件就是两人回长安同沐热泉。那时陆玉没心思管以后,应了下来。谁知这人竟还记得。

  

   江展踢了踢陆玉身下的坐几,“怎么不说话,想赖账?”

  

   陆玉起身,将湿透的拭巾搭在屏风上,“自然不会。只是我近期公务繁忙,待有时间再议吧。”

  

   江展自然知道陆玉藏了什么心思,“等你有时间。你这辈子能有时间吗。”他负着手转了一圈,陆玉怪异看他,“你找什么?”

   “看你在这屋里还有没有藏人。”

  

   “失心疯。”陆玉低声骂。

   “呵,当着我的面骂我,当我死了吗?”

   “骂错了吗?”

   “呵……”

  

   “你今日对人家做什么了?”

   陆玉瞥他一眼,意识到他说的是沈珩,“白日已经解释过。”

   江展讥笑,“你那是狡辩。”

   “沈小公子才来长安多久,你就招惹上人家了。”

  

   “跟你有关系吗?”

   “本王乐于看热闹。”

   “看够了,可以走了。”

  

   江展作耳旁风,下巴一扬指向门口,“你那个小男宠不进来给你暖床吗?”

   “走不走?”

  

   江展不依不饶,“他真不过来?我帮你把他喊进来?”

   陆玉拿起桌上的小弩。

   江展已经跳到了窗口处。

  

   窗户一打开,冷风透进来,迎着风,江展头脑清醒些。

   他回头望了望陆玉,“你赖不掉。欠我的,都是要还的。”

   窗架上留下脚印,江展跃身,消失在夜色里。

作者 admin